1
在沉沉的暮色中,我为双腿的创伤涂抹药膏,耳边充斥着丈夫路颜的胡言乱语,我已学会不放在心上。
我们结合已三载。
他的粗暴我早已谙熟,反抗的苦涩亦已尝够。
名义上,我是他竭力迎娶的娇妻。
然而事实上,我不过是他梦中月光的替身情人。
但这又有何重要?
我本是那宫廷中卑微的清洁女仆,既不能违抗王命,亦不能逃出侯门。
路颜令我如何,我只能照办。
他斜倚一旁,嘴角仍挂着轻蔑的笑容。
“亲爱的,走几步给我看看。”
我停下抹药的手,几乎不加思索,便干脆利落地起身,赤足走在那冰冷的地上。
我尽量放轻脚步,缓缓前行。
足弓用力过度,撕开了刚刚敷上药的伤口。
血沿着脚踝淌下,浸染了地砖。
他似乎视若无睹,双眼微闭,仿佛已入睡。
若他不发话停下,我怎敢歇息。
伤口疼痛难忍,我不小心脚步重了些。
脚步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我的心怦怦跳动,默默祈祷路颜真的已沉睡。
然而他并非如此。
他只是睁开那双清澈如春水的眼睛,笑容一扫而空。
冷峻地凝视着我。
“继续。”
随后,他丢来一根沾着血迹的粗绳。
我默默无言,安静地将绳子系在脚踝上。
粗糙的绳索,紧勒在渗血的伤口上。
双脚间只隔着一拳之距。
每走一步,那绳子便割磨我的皮肉。
逼得我更加小心,更加轻盈地走着。
我如此前行,直至血肉模糊。
血液染红了我裙摆的底边,那血腥而黏腻。
路颜微皱了皱眉。
他似乎感到厌倦。
也许是看够了我,他从我身边经过,独自进入书房。
我瘫坐在地,发抖的手试图解开绳索。
但门外的侍女用着和路颜如出一辙的眼神盯着我。
“娇贵的夫人,侯爷还没说你可以停。”
我咬了咬唇,扶着桌子,摇摇晃晃地站起。
对上侍女那冷漠而轻蔑的目光。
我垂下眼帘。
“明白了。”
我在冰冷的地面上走着,从月色初降走到晨曦初露。
直到路颜用完早餐,才慢悠悠地擦拭双手。
“夫人辛苦了,今日的簪花宴,你要好好表现。”
我脚下寒冷刺骨,一夜未眠的双腿微微颤抖。
然而我只能像个傀儡般,被精心打扮后送上马车,与路颜扮演恩爱的伴侣。
当我下车时,因疼痛和饥饿,我的双腿软弱无力,几乎从马车上摔落。
路颜搂住我的腰,将我抱下。
宴会的主人马夫人从他手中接过我。
带着戏谑的笑。
“路侯爷真懂得怜香惜玉,应该让家夫学习学习。”
“皇上赐予你这么个好夫婿,你真是好命!”
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回应她。
回头看看路颜,他面上充满宠溺,但眼中却无半分柔情。
我忍受着疼痛,重新面向马夫人。
“对啊,我真是好命。”
2
我在宫中度过了二十二个春秋,还有三年,便能获释重获自由。
然而在那一年的除夕宴会上,我被圣旨赐婚给路颜为妻。
他们说,在侍宴期间,路颜对我一见钟情。
极力向皇上恳求将我许配给他。
路颜,少年成名,从一个街头乞儿成为凭借军功获封侯爵的人物。
无数贵族少女的梦中情人。
却偏偏看中了我这个平凡无奇、无依无靠的宫女。
这般荣幸,真是让人欣喜若狂。
在这桩快乐的婚事里,我所有的情绪都深埋心底。
我走出了皇宫的四方天地,却步入了侯府的另一方世界。
当路颜揭开我的盖头,他似乎有一瞬的失神。
看着他,我心中不免有所期盼。
我们共饮合衾酒,点燃了龙凤烛。
他用红巾蒙上了我的眼。
疼痛之中,我想,这便是我余生的宿命。
他若待我心真,那便这样罢。
我神志不清,浑浑噩噩地迎来了自己的婚礼。
翌日,路颜起身,目光饶有兴趣地在我身上流转。
“泪眼朦胧,美如画卷,从今起你就唤作念奴娇。”
未经协商,未经告知。
他如此大言不惭,擅自易我姓名。
我望向他,坚决地反驳。
“我非念奴娇,本名林听潮。”
然而,他仿佛未曾听见,自顾自地离去。
3
我以为此事就此翻篇,不料当我梳洗完毕,却发觉房门紧锁。
我被禁锢了两日一夜,无论我如何言说、如何行动。
门外只有一个问候声。
“念奴娇夫人,您要外出吗?”
起初,我还能坚定地应声。
“我乃林听潮。”
但当我口渴至极,饥饿难耐时,我学会了顺应时势。
当门外再次询问时,我紧握拳头。
“对,我是,念奴娇。”
房门吱呀一声开启,路颜手捧热粥,强逼我饮下。
我费力吞食,未咽下的粥水,沿着我的下巴渗透衣内。
黏糊糊的触感,令人作呕。
路颜轻抚我的发丝,心满意足地笑了。
“娇娇,若能早些顺从,岂不更好。”
那时我以为,自己仅是遭遇了一位偏执的怪人。
然而,随着时间推移,我发现路颜试图将我塑造成他人。
一位他记忆模糊的女性。
那位女子在他病危之际救治了他,却在黎明前离去。
他仅记得她背影,与她那微颤的珊瑚耳环。
于是,这位无名无姓的女子,成为他心中的完美偶像。
而我在除夕之夜的背影,与她有八分相像。
我却觉得荒谬至极。
我严肃地向路颜阐明。
“我非她。
你心中那个人,也非她。”
“你不过是与她擦肩而过,你对她一无所知,你所爱的,不过是你幻想中的形象。”
路颜盯着我,眼眶赤红。
他粗暴地扭起我的手腕,在我反抗之下,剥去我的外衣。
命丫鬟押我至庭院,只着里衣跪地。
他令所有仆从围观我的窘迫。
那日大雪纷飞,雪地如铁。
我跪地的雪被,融化再结冰。
阳光耀眼,却无温暖可言。
路颜身披裘皮,手捧暖炉。
“你方才所言何意?”
我紧咬唇瓣,路颜露出轻蔑的笑容,伸出温暖的手掌,轻触我冷峻的面庞。
“你这卑贱的宫女,何来资格提及她?”
“能似她几分,是你的福分。”
见我依然沉默,他的手顺着我的面颊至颈项,然后在我的衣襟上流连。
他指尖轻轻提起我的衣领。
“认错,或任我剥去衣衫,冻毙于此,你选择一个。”
寒冷侵蚀我身。
我咬破唇瓣,背脊折断,沦为雪地之中的污秽。
“我知错。”
谁让我出身微贱,谁让我无力反抗。
我落得如此境地,是我之过也。
我尚未回味尽子午卯酉之美,她已折花一朵,挽于我发间。
“夫人,魏妄稔此身也。”
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。
我缓步向路颜走去,尽量让嘴角弯起一个羞涩的弧度。
但当我走近,却见他心不在焉,凝视着那已经消失的身影。
“多么相似,真的太相似了。”
我转身,那熟悉的感觉有了答案。
原来我与她,无论是身材、容貌,都有着某种相似。
差别在于,她自带贵气,宛若一个真正的淑女。
路颜与我一同返回,却一路无言。
他一下马车,便急匆匆地进了书房。
次日清晨,他双眼乌青,把我从梦中唤醒。
他递给我一份邀请函,语气淡然。
“邀请她来。”
我打开邀请函,果真看到了路颜笔下的名字。
魏妄稔。
我默默地拿着邀请函,低头不语。
路颜的目光穿透我的身体,仿佛看得见我的内心。
“娇娇,你会照做的,对吧?”
我沉默片刻,点了点头。
他满意地笑了。
他离去的步伐,每一步都充满了期待。
我陷入沉思,魏妄稔是否是路颜心中的那道白月光?
若真是这样,他又会如何?
他会娶她吗?那我又将何去何从?
一个念头在我心中生根发芽。
如果魏妄稔正是他生命中的那位恩人,路颜定会选择和她在一起。
那我,这个替代品,就成了绊脚石。
那么,我是否可以请求路颜放我自由?
想到此,我的心开始狂跳。
魏妄稔如约而至。
我以一个淑女应有的姿态迎接她。
在庭院散步时,路颜踏花行来,一袭青衣。
他风度翩翩,眉目间尽是深情。
他假装不小心,向她道歉,魏妄稔微笑着,目光与路颜交汇。
他们边走边谈,步调逐渐一致。
庭院的石径不宽,我跟在后面,垂下眼帘,聆听他们的交谈。
路颜提及五年前,询问她是否曾在京颜。
魏妄稔淡淡地笑了。
“对于其他时期,侯爷的记忆恐怕不属于我。但那一年,我却刻骨铭心。”
在路颜的期盼中,她的面容宛如佛像。
“五年前,京颜大雪,许多人都冻死了。”
路颜仿佛被重击一拳。
他愣在原地,看着魏妄稔,说不出话来。
我紧握着手中的帕子,默默地站在他们身后。
路颜在那场大雪中几乎丧命。
他满眼通红,欲言又止。
最后,他摘下手腕上的红珊瑚手串,放入魏妄稔手中。
他凝视着她,好像在看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。
“等我!你一定要等我!这次,我不会让你再消失!”
他匆匆离去。
魏妄稔握着手串,看向我,眼神中充满疑问。
“路侯爷这究竟是何意?”
4
我送走了困惑的魏妄稔。
压下心中的忐忑,我回到房间,关上门,坐在床边,手按在胸口,出神地望着。
三年前,我还是一名宫女。
在宫里,任何一个小主都能轻易取我性命。
我战战兢兢,只盼逃离皇宫。
我渴望宫外的自由。
那一次离开皇宫,我便永远不能忘记那深入骨髓的向往。
然而,一道圣旨将我许配给了路颜。
结婚三年,他折磨了我三年。
每一个动作,每一个笑容。
只要不符合他心中的白月光形象,就会遭到惩罚。
今年我二十五岁,在宫里也是该出嫁的年纪。
但在路颜的侯府,我几乎觉得自己永远等不到那天。
但现在,机会降临。
我手抖地写下了一份休书。
可写得并不好,我揉成一团,丢在一旁。
我无法平静地提笔。
我在屋内来回走动,最后开始收拾行李。
我把宫中积攒的银两缝在衣服内,把路颜没收的金银小饰物藏在香囊里。
忙碌中,夜色已深。
夜幕降临,我曲身于床铺,朦胧间进入了梦乡。
午夜时分,朦胧中感到有脚步声靠近,在房内驻足片刻。
我惊醒,见路颜捡起我揉成团的休书,在月光下展阅,面色波动。
我紧张地措辞,缓缓启齿:“她既已归来,我便是多余。你可休了我,好让她名正言顺。”
路颜冷眼瞧我,嘴角微翘。
“休书已撕,你又能去往何方?”
他撕碎了休书,在月光的映衬下,如同未歇的大雪。
他逼近我,以腰带束缚我的唇齿:“你是我的,你永远别想逃离。”
自那夜起,我被路颜软禁,不许踏出房门一步。
他甚至命人钉死窗户,防我逃走。
他虽忙,仍不时探望我。
他唤我“娇娇”,嘱我莫要吵闹。
我质问他,魏妄稔又该如何?
“她愿为妾?”
即使她愿,路颜又岂肯?
他梦念她久矣,怎能忍心让她居于人下。
果然,路颜皱眉:“她如何能做妾?”
我凝视他,他柔声劝慰,拥抱我。
“别让我为难,好不好?”
他若不为难,只需一纸休书,便能娶魏妄稔。
他为何不放我自由?
他囚我于房内,偶尔与我温存。
我如不见天日的私宠,又辱又恨。
路颜温言,一切有他。
他的解决,竟是谎称我病死。
他迎娶魏妄稔。
那日,我隔窗听外面的喜乐。
想象他们拜堂成亲的场景。
有人看守我,防我捣乱婚礼。
我只是望着树上的麻雀,飞向无际的蓝天。
许久,路颜不再探望我。
直到某夜,他酒醉闯入,将我按在床上呼唤“娇娇”。
天明,他逃也似的离去。
此事终被魏妄稔知晓。
她禁他入卧房,路颜无论怎样哀求,都无济于事。
他破窗入内,她即搬去书房。
路颜怒火中烧。
他闯入我房,责问我挑拨离间。
我披发望他:“我如何能出此门?”
他不欲听。
认定我心怀不轨。
“身份卑微,果然深藏心机。”
我忆起曾有嬷嬷,以同样眼神审视我,视我如同暗处的老鼠。
我累了,垂眼:“你说是,便是吧。”
他愤然离去,命人断我食水。
夜深人静,我饿得难眠。
闭眼间,仿若看见双亲。
他们应过得很好。
那年京城大雪,我家茅屋被压。
待援无望,双亲命悬一线。
我求官老爷,他们斥我为流民,恐生乱。
甚至拔刀相向。
我只得逃走。
后遇粮商,他愿给我屋田银两。
但需我替他女儿入宫。
我同意了,他助我安葬双亲,送我至宫门。
我终究不舍,溜出宫去看了双亲最后一眼。
途中救下一乞丐。
匆匆入宫,却发现一切皆为误会。
我举起手中蜡烛,点燃床上的被褥。
星火燎原,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宅邸的每一寸肌肤。我聆听着四壁之外那急切的呼喊,"失火了!"紧闭的房门像个冷漠的牢笼,铁链摩擦的声音仿佛死亡的哀嚎。路颜那几乎破音的呼唤钻入我的耳中,"娇娇!"他一脚踹开房门,但门框垮落,截断了他的前行之路。
他挣扎着要向我靠近,仆人们拼命地拉住他。我遥遥地将一对珊瑚耳环扔进火海,扔向他。嘴角泛起一抹微笑,"我是林听潮,非念奴娇。"烈火逐渐将我包围,耳边传来路颜那撕心裂肺的呼号。他的哭泣,满溢着我从未听过的绝望和悲痛。"林听潮!"我决然转身,向着火海更深处走去。
我们在冰冷的雪地里相识,却在狂烈的火海中告别。路颜,你终于正确地呼唤了我的名字。我是林听潮,非念奴娇。
5
世人皆言,路颜疯了。
他放弃了新的婚姻,四处奔波求神问卜,渴望和他的亡妻重续前缘。我静静地坐在那里,面不改色地绣着花,母亲怜爱地抚摸我的脸颊,"孩子,你这是造孽啊。"我面带微笑,镜子里我的头顶光秃,仿佛一个"尼姑"。这是我逃离侯府的代价,我挖了一条通道,火势熊熊,我才有机会逃离。因此,我的发丝全被烈火烧尽。
我躲在通道中,一边挖掘,一边填土,以掩饰我的踪迹。我费了整整七日七夜,才从隧道中爬出。之后,我隐姓埋名,戴上斗笠,混在人群之中。
士兵们在城中疾驰而过,张贴着路侯爷寻求能招魂的僧道的告示。人们议论纷纷,"路侯爷为了招魂,真是煞费苦心!""听说他为了拜佛,甚至走过火炭,真是一片痴心!"大娘们挤眉弄眼地感叹,"他那续弦的夫人,听说被他锁在佛堂,只因对亡妻不敬!"
他们唏嘘不已,讲述着路颜对我那所谓的"深情"。我低头不语,心中波澜不惊。
一次外出,我偶遇了他的马匹。他匆忙地离城,与我擦肩而过。风扬起我的帷帽,他没有回望,我也没有。
最终,我跌跌撞撞回到了父母的身边。父亲见到我,手中的锄头滑落。母亲扑上来拥抱我,泪水涟涟。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。
我睡了三天三夜,才恢复精神。我失去了长发,便留在家中绣花,补贴家用。等头发长及肩头,我才勉强可以外出。独自一人到城里卖绣品。
我把绣好的绣品交给老板,等着他结账。突然,背后传来激动的声音,"听潮!"我不动声色,接过老板找的钱,放入荷包。然后戴上帷帽,穿过人群,看见路颜那含泪的双眼。
我从他身边经过,他伸手来拉我,"我看见了通道,我就知道你没死!听潮,我找你找得好苦——"我避开他的手,平静地说,"我不认识公子,请自重。"
他紧追不舍,我无奈之下躲进熟悉的茶舍。老板娘泼辣异常,挥凳驱赶他。没想到路颜竟不躲不避,硬生生挨了那一下。他闷哼一声,仍旧目光灼灼地看着我,"没关系,你打我吧,只要你能原谅我,打死我也没关系。"
老板娘被他这疯狂的举动吓了一跳,将我护在身后。他一步步逼近,即使老板娘扔砸他,他也不退缩。情急之下,老板娘抄起砚台扔了过去。砚台磕在他额角,血与墨汁交融,滴滴答答流淌下来。这是我从未见过的狼狈的路颜。
他仍然紧盯着我,双眼中充满了内疚与悔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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